“好了好了,不怕不怕,祖母派人去看看。身子那么冷,冻坏了吧。灵巧快灌了汤婆子给少夫人暖暖,再拿床被来。”
灵巧和屋子里的婢女很快就忙活开,灌了汤婆子来。一念也换了身干爽的里衣,钻进被子里同老太太一起睡。
半个时辰后,领着人去敬院的管家就回来了。灵巧在外问了几句,进来禀道:
“老太太,管家去敬院里搜了,里面没人。晚春和常喜睡死了,所以没听到少夫人的声音。小狮子跑出去玩,这会儿也回来了。”
一念窝在被子里,竖着耳听。身子开始有些发热,脑子懵懵的,还是可怜巴巴的呢喃着。
“老太太,就是有人,我怕......”
“哪儿有人,你看错了罢。祖母派人去看了,什么人都没有。你听见的那动静,估摸着是云山。他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别怕。”
老太太让灵巧熄了灯退下,搂着一念睡下,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哄着,干枯的手指一下一下温柔的拍着她的背。慈爱和蔼,让一念觉得好是安心和温暖,慢慢的就平静了下来。
小姑娘嗡里嗡气的问道:“老太太,您为什么待我这般好?像是我亲亲的祖母一样,只是可惜我从小就未见过她的模样。”
老太太笑起来,目光温柔慈祥,手掌抚摸着她的头顶。
“你是云山的妻,祖母亲亲的孙媳妇,祖母怎么会不喜欢你。”
可老太太也并不能全然护住她,依照临潼之俗,节妇明志。需闭幽户,绝人道,以防年岁清苦,节妇耐不住寂寞,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来。
第二天早上,二奶奶带了人来给一念验身,行贞女礼。随行的婢女手捧白玉观音像、木鱼、经书、素衣白花像是小鱼一样,在谭家的马头墙下排着长长的队伍。
临潼那几个有名的节妇也来了,一行人进了院子坐下。先是二奶奶询问一番,一念精神十分的不好,脑子昏沉沉的。要人搀着才能走路,强打起精神照老太太的话吩咐回答。
灵巧看见这阵仗,摸着墙角就跑了出去。二奶奶着人给一念灌了麻沸散,把她摁在床上,褪下裤子剃光了身下的毛发。然后还要用红线缝住下身,好在老太太拄着拐赶来了,边跑边骂
“毒妇,毒妇,柳素青这个毒妇!我的孙媳妇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的命!”
老太太进了屋,看见二奶奶挥起拐杖追着打。灵巧跑进里间,把那几个婆子都赶了出来,一念死里逃生人都傻了。
屋外二爷得了消息赶来,顾不得什么规矩冲进来救下二奶奶,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拐。
“娘这是干什么,要打死素青!她犯了什么错,这些年来为谭家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如何就要下死手打死她!”
老太太:“你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一念才十七岁就要给她缝阴,你们要逼死她吗!!”
二奶奶还愤愤顶嘴,“老太太,我不过是依规矩办事有什么错!谁知道苏一念是个什么货色,别到时坏了谭家的门风叫人笑话!”
老太太:“放肆,一念是什么人我知道!我还没死,谭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二爷见她脸色愈发的不好,拉住了二奶奶,连忙赔不是。
“娘,此事是素青做的不妥,儿子下去会管教她的!”
说罢夫妻俩就躲了出去,老太太到床边,看见一念狼狈的模样,心疼的直掉眼泪。
东院里,关上了门。二奶奶把院子屋子砸了一通,丫鬟婆子避得远远的不敢上前。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紫薇色小衫扔到二爷脚下,后者玩味一笑,捡起来揉了揉。
“闹了那么一通,合着就为了这?那小姑娘年纪那么小,你也不怕要了她的命。现在又有老太太护着她,不过再忍忍,此事等等再说。”
“等等?等她给你怀上小杂种是不是,你说去过几次了!院子里有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你那家伙什早就痒了是不是?”
“没有,真的一次都没有。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京城来的秦公公指名道姓要见一念,这牌坊还有云山冠带的事还要仰仗他老人家。我哪儿敢动她,我劝你这事等定下来再整治那丫头也不迟。”
“那老太太那边能依?”
这有什么不能依的,谭松坐到圈椅里,高高翘起二郎腿。
“这有什么不能依的,秦公公要见,老太太也只能颠颠的送过去。”
一念幼时长在乡下,她知晓养猪长肥膘要骟猪仔,听说过宫里男人阉割做太监,第一次知道过女人守节要缝幽的。
幼时骟匠进村来了,母亲就会让他帮忙将新买的猪骟了,说是不骟的猪肉吃起来有骚味,会发情长不了膘。
没想到她如今竟也倒落得一样的下场,叫人恐污了贞洁谭家蒙羞,一样要绝了人欲天伦。
今天她才明白临潼官道上竖起来的不是一座座高大漂亮的牌坊,而是一个个被高高吊起来的女人和她的贞洁。人与畜牲也并无分别的,欲与贪与恶。
这天夜里,她的院子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西院的三奶奶,像是没赶上看热闹一样,姗姗来迟。抱着小瓷盅,磕着瓜子,扭腰来,杵在她的床头。
一念还在后怕中,身子止不住的打斗,眼泪就跟小河淌水一样哗哗的掉。她就咯咯的笑,险些连磕瓜子的力气也笑散了。
“哭什么,掉几根毛而已,还会再长出来的。”
好是冰冷的声音,一念闷头哭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她。但笑完就走了,只留下一道幸灾乐祸的背影。
再晚些,龙泉寺的那和尚也来了。避开了所有人,站在窗边,黑影映在床幔之上。一念哭得昏睡过去,梦中似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幽幽醒来就看见他了。
她满目悲伤的抬眼,伸手掀开床幔,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别怕,是贫僧。”
他以为吓到她了,声音格外的温柔。没唤她少夫人,手握着一串菩提珠串,慈眉善目像是菩萨佛像。
“明日二爷要带你去秦公公府上,贫僧也会去。”
说完这句话,再无一句多言他就退开了。
一念眼泪一下从眼尾滑下,从被子里伸出手突然抓住他僧袍里的手指。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是抓住一根竹竿一样。她哽咽好久,才虚弱的发出一点声音。
“师....师父为什么要来看我?因为云山吗?”
“嗯,大公子是贫僧的至交知己。”
一念松了一口气,同时松了手。若绝缩回僧袍里的手指却不自觉发了抖,指尖的冷意一下冲的脑子有些疼,迫不及待的拂袖离去。那姑娘又猛地撑起身子想要去抓他,却扑了个空从床上掉下来,扑通摔在地下。
他只得折回来,收起手中的佛珠,卷着被子将她抱回床上。
“那.....那二爷呢?”
一念颤抖着声音问道,抓着僧袍使不出半分力气。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喘息,害怕地直抽搐。
“那二爷呢,二爷是师父什么人?”
若绝沉默了。
“我问你,二爷是你什么人?!”
他终是抬眼,一字一句道:“二爷是贫僧的座主。”
“那.....那我呢?”
一念泪眼盈盈,倏地夺眶而出,看着他悲悯深沉的眉眼。
若绝什么也没说,推倒她塞进被子里疾步而去。一念掀开被子追下床,跌跌撞撞摔在地上,那道背影越走越远,她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起来。
“我是云山的妻,是您至交知己的妻子,若绝师父!云山走了,死的不明不白,谭家所有人合起伙来欺侮他的孀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