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牍,凉爽地河风扑面而来。银波泛月,河水幽幽。她手脚并用爬上窗,因为身子发软,滑下来好几次。脚步声愈发走近,已然响起了拾帘声她才爬到船窗上,扑通一声跳进冰凉的河水里。
却不知珠帘后的人,瞧着她倔强又可怜的模样好久了。甚至想到了如何把她压在窗边欺一顿,但看着那道身影都跳到水离去了,他还是不着急。走到窗边,用指腹沾了沾窗橼上的水渍,放在鼻尖轻嗅。
是少女浓郁的香气,有些恍惚屋子里刚才是不是来了一条美人鱼一样,被他吓跑了,只留下一些叫人迷恋的气息。
“弄月,下去把她捞上来了。”
适才那黄衣女子在门外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一念落入水中,只奋力扑腾双臂向前游了几下,就被一张从天而降的渔网,兜头兜脑的网住。
好,真的又被抓住了!!这下水也不用浮,不用挣扎了!
她窝在渔网里,手抓着绳子,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拖上去。
但网在水中拖了很久,一直没被拉上水面,而是拖着一念在水中急速行。速度很快,水像刀子一样刮得人疼。正当她就快挨不住的时候,渔网慢慢的就收了绳。
出水的一瞬间,立刻就伸过两只强有力手掌抓过来,锁住一念的肩头,奋力一提她就落到了一只小渔船里。
“少夫人,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没有?”
一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以为自己定然是要被抓回去的,没想到竟是想要避开的若绝和尚。
“我.....我没事,怎么是你,师父?”
她往回看,赵延的画舫已经离了十几丈远。但若是想追,凭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是能追上的。只是并没有人来追,他也还在二楼的客房里就站在窗边。
那样心思深沉不见底,难以捉摸的人,像是毒蛇让人觉得害怕。一念止不住的发着抖,不敢相信竟就逃出来了,这样幸运的就又遇到了她一直以来全心信任的人。
若绝一边解开绳子结让一念出来,一边说道:“发现少夫人不辞而别,贫僧担心出事,一路找出来,恰巧看见你上了王爷的画舫,遂跟了上来。今夜少夫人若不跳下来,贫僧也会潜上去的。”
说着一念就已经从渔网里解脱出来,只是她现下的处境并不好。套在身上的就是一件纱衣,湿了水穿跟没穿一样,底下又全然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当真像是一条刚化得人身,误被打捞上岸的美人鱼。
她尴尬得紧,泡了水身子也好受了些,只记得了一些窘迫和难堪,蜷起手脚抱住自己,顶着满头的水草,窝在船头。
那和尚看她几近乎赤条条的模样,镇定的解下僧袍紧紧得盖住过来。将她的窘迫和难看收在眼底,伸手去摘头上的水草。似猜到了她的遭遇,半响才后沉声问道:
“少夫人的衣服呢?经历了今夜这一遭,可是看清了北晋王,还想不想给云山报仇了?”
他以为她该是被吓到了,吓怕了。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些冷嘲热讽的意思,一念察觉到了,但并不生气,毕竟他又救了自己。
“想....无时无刻都在想。今夜纵使没逃出来了,我还是想要给云山伸冤。可我不想糟践自己,这条路走不通,总该还有别的办法。”
她抬起头,笼着僧袍在身上。上面沾染着好闻的禅香,还有温暖的味道。抬头的那瞬间,若绝迟疑的手指触不及防的落在她的脸颊上。
那里缠扰了一缕并不乖顺的湿发,他看着有些不舒服,想要拨开举起了手却只是停在半空中。意外落下了又立刻退走,指腹连那抹炽热的温度都没触到,便就又撑起了桨。
他们划着小船走远,在黑暗中南下而去。一念累了,身上的水汽被体温蒸发后,血气又冲了起来。她在船头,躺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侧耳听船底流过的声音,感受着微乎其微的凉意。沉默了很久,忽然平静的开口问道:
“师父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许我查云山的死,明明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云山死于非命,师父一点都不在意吗?谭松那样十恶不赦之人,师父身为得道高僧竟鞍前马后的侍奉,我不明白师父修的是什么法?”
她没有质问或是不满的意思,只是不解。
若绝认真摇着桨,听了一念的话想了好久,看着那张异常粉嫩,像荷苞一样的脸,心思有些乱。别过头去,看向暗夜山廓,也问道:
“那少夫人觉得是死人重要些,还是活人呢?”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死人了,人死他就永远留在原地,没人在意的话便会背负着冤屈和遗憾直到被遗忘。而活人还可以走很远,还有无限的可能。”
若绝笑道,似乎不是很认可这话。
“少夫人问贫僧为什么阻止你查大公子的死,贫僧只能告诉你,这是大公子的意思。其中的缘由他没告诉贫僧,当初他单独置了院子,只等你们成亲便搬出谭府。这其中的意思,少夫人应该知道,大公子并不想要谭家。至于为什么依附于二爷,因为贫僧其实是只个普通人,也要屈服于强权之下。想要做的事,花上十二分的力气也未必做的成。”
他想要做的事,一个龙泉寺的和尚。一念想起若清,曾听老太太提过,那孩子是若绝从雪地里抱回来的。后来的时岁光景愈发的不好,龙泉寺的山寺庙总会出现襁褓的婴儿,后来成了寺里的和尚。
世道不好,连年征战,官府横着暴敛。山上那座小小的寺庙成了最后一处栖息之地,无数襁褓的孩子在里面安然长大。
一念知道他们仰仗谭家,仰仗着临潼这豪门贵族的鼻息而活。不得志,憋屈,却也全然是个安身之地,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在风雨之前的那尊大佛。
她想给云山伸冤,斗倒谭松夫妇,就是要砸了他们的饭碗。叫寺里大大小小的和尚上街要饭,失去庇护。
可即便这样,这个若绝和尚还是端着谭松的饭碗,屡屡救她于为难之中。想着,一念竟舒展眉头笑了起来,望向船头的方向。
天色太黑,她没若绝那般绝佳的夜视,只能隐隐的看见他同群山没在一起的身影。
“师父于乱世寻求谭家的庇护,依我看来却全然不妥。谭家是棵朽木,朽木将塌,藤枝何依.....藤枝何依....咳....咳咳!”
她说的正是起劲,忽然吹来一阵河风,猛地就咳了起来。船在河边上划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找可靠岸借宿的地方。受着冰火两重,不知不觉就起了热。身子滚烫如火,却又感觉寒气逼人,止不住的寒颤起来。
若绝见她咳得停不下来,不得已停下船,探身察看。手背一触,才知道她远比自己想的严重。
“少夫人再坚持一下,贫僧马上靠岸!”
他连忙向漆黑的岸边的靠去,才刚抱起一念下船,脚底就踩到卵石连带着俩人一起摔进水里。好在已经靠近岸边,水不深只没过膝。
“少夫人怎么样,摔伤了没有?”
一念摇摇头,烧迷糊了眼。看见河面、周围的树林升起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慢慢的汇聚成一片。若绝要抱起她去岸边生火,她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像是一尾鲤鱼,在他的怀里,在水里不安分。
“若绝师父.....有萤火虫.....好多好多,在水面上飞舞,你看.....”
她伸出手指给他看,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