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两句还好,后面倒像是故意说他身体不好,勾得他误会生气一样。薛雪凝伸手勾起他的下巴,果然看见对方朱唇上弯着一抹极轻的笑,还缠了丝不易察觉的透明水渍。
薛雪凝眼神逐渐晦暗。
很快,这一次说不出话的反而是秦观了。
那过于纤细柔软的指尖一把被人握住,开始还拼命颤抖,越到后面越没了力气,软绵绵地搭在了薛雪凝的虎口处。
不知过了多久。
秦观任由对方紧紧抱着自己,懒洋洋地半阖着眼,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心道:
坏东西,学得倒挺快。
·
这一日,薛雪凝罕见地迟到了。
从十二岁入太学起,七年了,这还是头一遭。
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尤其是萧梓逸,一双眼睛意味深长盯着他笑,仿佛他脸上有什么花似的。
薛雪凝神色自若,从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庆宝在一旁取出箧笥里的书本在桌上摊开,又陆陆续续放好笔墨纸砚。
萧梓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子,斜眼瞧他。
“雪凝,你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晚?莫不是春日贪睡,被哪个桃花精勾了魂?”
旁人不敢开薛雪凝的玩笑,但萧梓逸并无顾忌,裕亲王膝下只他一个儿子,他姑母又是当今贵妃,连太子平日里也亲厚地称他为萧弟。
学舍里恭维讨好他的甚多,纵使真犯了错,连几位学傅也不会罚他太过,斥责几句就算了事。
前面人没有回头,声音也很平淡:“昨夜没休息好,早上就起得晚了。”
萧梓逸疑道:“怎么了?我前些时候听伯母说你旧疾已经好了许多,难道近日又犯了么?”
“无妨。”薛雪凝道:“待回府后沐了药浴便能好些。”
萧梓逸点头:“你脸色瞧着比平时还白,回头我让人再给你送些雪蛤过去,与燕窝一并炖了,用来滋阴补肺最好。”
皇家贡品随意私送,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
薛雪凝原想拒绝,却也知道萧梓逸不依不饶的性子,只含笑微微点头,道了声多谢。
杨书柏见他们这幅样子,原本没说出口的关心,便成了含酸拈醋的调笑:“哎呀,我当真伤心,雪凝只是来得晚了一刻,便有人上赶着殷勤,我昨日咳了快一个下午,某些人倒好像根本没听见。”
萧梓逸抬头笑骂:“滚你的,你那是在衡园吃酒吃得!假山下头胡搞,冻死也是活该。若是你哪日不幸得了马上风,我定第一个来吊唁,别说一点雪蛤,金山银山也烧得。”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学生都笑了,看着杨书柏的眼神不由变得暧昧起来。
杨书柏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摇头,一昧可怜叹道:“那倒不必,我身子一向健壮,你只叫人送些鹿茸和鹿血酒,我便很够用了。”
“美得你。”萧梓逸哼笑。
其他人也笑作一团,嘴里更是没个正经。
焦南宇看着他们胡闹半天,本在偷笑,忽然眼睛往窗外一扫,道:“孔学傅来了!”
学舍里的热闹气息立即散去,众人都正襟危坐,看向面前。
孔学傅资质最老,也最是古板。
他脸上甚少有什么表情,对着薛雪凝时才偶尔脸上有一丝笑容,然而表扬得也很克制,顶多是“颇有新意”、“可以”、“不错”之类。
今日讲得仍是策问。
因三年一度的会试不久即将开始,课上复习得差不多,孔学傅便开始发卷考试。
试卷上从地方古迹到河渠畜牧业均有涉及,主要还是考察学生“以史观经”到“以经应世”的经学之道。
薛雪凝答得仔细,单一个治水之策,便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待全部答完歇笔,刚好到了交卷之时。
卷子一张张交上去,孔学傅拧眉看着,整张脸紧巴巴皱在一起,如一颗风干的老核桃。
直到薛雪凝那张卷子交上去,他才堪堪露出了欣慰之色,道了一句“不错”。
杨书柏和焦南宇交完卷子,心思早就飞进了风月无限的衡园,回头朝萧梓逸挤眉弄眼,「今晚依旧?」
后者心领神会,看了一眼薛雪凝的侧脸后,笑着回到座位,眼中意味很明显,「今晚不行。」
课时结束后,庆宝开始收拾箧笥,薛雪凝也起身准备离开。
萧梓逸侧身歪坐到他的案几上,有意无意道:“雪凝,你昨日同我说的那个秦观可是真名?我可是仔细问过了,这一批来京参加会试的学子名单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薛雪凝心中诧异,却不知怎的又生出一丝庆幸,抬眸道:“确实叫这个名字,或许……他并未参加这次会试。”
说完薛雪凝自己也觉得奇怪。
父亲那日邀请的寒门子弟,都是来参加会试的年轻人,秦观如果不参加考试,为什么也在其中?
萧梓逸笑道:“不如你将那诗集来拿与我瞧瞧,若当真有才,他的诗词自然有人读过,我拿去一问便知。”
薛雪凝自然舍不得将那手抄本给他,拿起笔道:“我来默与你罢。”
「白云堆里捡青槐,惯入深林鸟不猜。无意带将花数朵,竟挑蝴蝶下山来。」
萧梓逸俯身看去,这首七绝用词白描,却令人感到极其惊艳。
尤其那句“竟挑蝴蝶下山来”仿佛将山中美景尽数展于眼前,别有一番清新灵动之色。
薛雪凝道:“如何?”
萧梓逸眉心微动,眼中露出一丝微笑:“果然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