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成婚多年,恒王婚期已定,剩下的萧梓逸和薛雪凝等人都未娶妻,自然成了全场焦点。
尤其薛雪凝,皮相本就胜过旁人许多,又气质出群,仅是坐在那里便惹了无数春心。一个个娇小姐打着扇儿,掩着嘴,品茗打趣,视线却都暗暗焦在薛家三郎身上。
对此人,秦观评价只有两字:祸害。
又是一曲作罢,数十个美貌宫婢躬身提着食盒进殿。
秦观站在一旁,看见其中一个小宫女走到薛雪凝面前,手上的青花翠鸟水纹食盒足足有二尺高。
打开第一层,铺满了冰块,第二层也是冰块。直到打开第三层,那藕白纤细的少女臂膀才从里面捞出一只巴掌大的冷朱色小瓷盅来。
身后有人道:“好香,不知里头是什么?”
待宫女打开瓷盅,众人才看清,里头竟然是一只瘦瘦小小的青梨。
这梨模样虽小,闻起来却是一等一的浓郁清甜。好似置身雨后青山般心头凉爽,把炎炎夏日全都抛在脑后,只是长得太过平平无奇,除了香气袭人,乍一看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
宫女用玉白细嫩的手指拿起梨子,只轻轻一按,瞬间青亮的梨皮就暗了下去,变得如口脂般殷红。再用果刀一切,汁水便流了出来。
难为这小小一颗梨,本来两口就能吃完,现在还被用刀分成十瓣,更是没多少梨肉了。
周围人絮絮低语,似乎开了瓷盅便没了兴致,语气里藏不住的失望。
“如此大张旗鼓摆上殿中,竟然只是一颗干巴巴的梨子。”
“到底是宫宴,这般潦草收尾当真……寒酸。”
“就是,这梨子再好也不稀奇,又不是凤凰仙蛋,用得着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供着么?”
萧梓逸转头问道:“雪凝可认得这东西?”
薛雪凝仔细端看了一会,道:“这应当是雪花海棠梨,产自禹州甘兰县,未熟时为黄白,熟透后全身泛青,落指见红,是极难得的时令水果。”
萧梓逸来了兴致:“怪不得皮薄汁盈,轻轻一捏熟烂透红,艳如海棠。我曾听父亲说当年太子殿下大婚宴上,陛下也赏赐了此梨,只一口便魂牵梦萦了多年。”
薛雪凝点头:“此乃梨中极品,我此前也只在书上读过,不曾见过实物,果然香气非同一般。”
两人声音说大不大,刚好能被身边人听清。
得知此梨来历不凡后,有人按捺不住用瓷勺将果肉舀进嘴里,甘澈甜汁瞬间溢满口腔后,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天下竟有如此美味?”
“真乃奇果,美也,妙也!”
须臾之间,品鉴声、赞美声此起彼伏。
众人好似都忘了刚才抱怨,全部沉浸在了平平无奇的梨香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萧梓逸见薛雪凝不动,笑道:“怎么不尝尝。”
“据我所知,禹州本是偏远之地,距离莲城至少四千里地,甘兰县又群山环伺,不通官路,车马难行。”
“雪凝是指?”
薛雪凝望着面前的梨肉,思绪渐深:“这雪花海棠梨不同其他水果,三年一结果,落果便不会再熟,完全熟透后又很难存放,莫说磕着碰着,便是手指轻轻一捏也会发红发烂,想要运进莲城难于登天。”
萧梓逸奇道:“若真如此,如何能运进宫中?”
薛雪凝道:“我曾听闻,禹州当地官员为了能在时令季节把梨送入莲城,在梨树刚结出小果时就用比水还软的金丝软袋兜住,一袋一果,等果子熟了便自动落入袋中。他们在地下凿了一座冰窖。等到春初时,数不清的梨腿儿用抹了蜡的冰块裹着层层丝绸,交接护送,一直等出了禹州才敢快马加鞭,运往莲城。”
“许是我孤陋寡闻。”萧梓逸道:“不知这‘梨腿儿’为何物?”
薛雪凝道:“甘兰县山多路少,梨农多,粮农少。那些专门人肉运送鲜梨出县城的人,便被当地人称作‘梨腿儿’,他们一人一日送一斤,不算损耗便能得四两银钱。便是如此,途中损耗也极其严重,往往六十斤鲜梨上路,送进宫中只剩下三斤不到。”
有道是三年劳三天,三天挣三年。
高山不比平原,耕地本就艰难,这些农民竟不种粮食,都跑去种摇钱果树,还催生出梨腿儿这种坐吃山空的行业。
萧梓逸喟叹一声:“碰巧这几年雨水少,不少地方大旱,果子肯定减产不少,去年又逢打仗增收赋税,甘兰县当地的平民应当过得十分艰难。”
薛雪凝点头:“眼前这一小瓣梨肉,竟不知熬了多少农户心血。”
单有银钱远远不够。调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单开辟出一条运输线,高坐在千里之外依然能享受时令鲜果,能如此兴师动众的,唯有至上皇权。
萧梓逸虽见惯了侈靡,也不禁失笑饮了一杯:“看来这贡梨是无福消受了,咱们两只管喝酒便是。”
后面杨书柏忽然挤过来,半探出头:“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我瞧着旁人面前的碟子都空了,偏你们好,一张嘴儿只顾着说,连吃都忘了!”
萧梓逸回头用勺子一把将梨肉塞进他嘴里,笑骂道:“贪嘴的猴儿!你要喜欢,我这份也一并给你享受。”
“你作甚……”
杨书柏瞬间瞪大了眼睛,黝黑的脸皮惊得通红。
萧梓逸斜了他一眼:“你且说滋味可好?”
杨书柏被磕到了牙,嘴里瞬间冒血,可怜兮兮地痛叫出声:“小郡王!有你这么投喂的吗?分明是想要我的命。”
薛雪凝看着他们嬉笑浑闹,忍不住微微一笑,方才思绪仿佛被冲淡了一些。
秦观在一旁瞧着,肚里馋虫也被勾了起来。
这梨难得,他见都不曾见过,却眼睁睁看着杨书柏两口囫囵下肚。不行,等会下了宫宴,非要溜进御膳房里顺走一个尝尝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