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也跟着笑道:“那是自然!二小姐为了做这双鞋,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特意绣了如意云纹团花锦缎的鞋面,连鞋底皂木都雕满了瑞草兰花,只盼着公子高中呢!”
薛雪凝从王府出来后一直满腹心事,此刻闻言不禁眉心松动,和缓笑道:“二姐姐待我向来是极好的,你且去回她,等下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绿云自然笑盈盈退下。
薛雪凝将一身冠袍带履卸去,换上家常素衣,缓步走向芳砎园。
一想到会试,想到萧梓逸先前说过的话,薛雪凝只觉得身上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自幼读书,敬圣贤先人为师,学得是“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棱棱风骨。早已立下恪循正道之志,愿盈两袖清风,为君王解忧,兴天下之利。
当日帝王之言,今在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薛邵,你在《素书》曾言身不正,不足以服;言不诚,不足以动;丈夫当忠心报国,不结党营私,是为纯臣。」
「朕今日便依你所言,免去甘兰上贡,希望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勿要让朕失望。」
可如今他在做什么?
他明知膏腴子弟会试作假却不能发声,唯恐家人受到牵连。
倘若萧梓逸说得都是真的……
薛雪凝袖中拳头紧握,骨指隐隐泛白。
他根本不清楚父亲作为会试主考官,到底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真要将科考舞弊一事揭露,不仅朝堂要变天,薛家也可能受到清算,父亲,母亲,大哥,二姐……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下狱去死吗?!
“三弟?”薛梦姚一声轻唤惊醒了薛雪凝。
薛雪凝袖中攥紧的拳头慢慢松下,敛去眼底冰霜,温和应道:“二姐姐。”
薛梦姚笑了笑,拉过他的手:“怎么一个人孤伶伶站在院子里,也不叫人进去通传,要不是我出来取东西,还不知道你要傻站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还在为昔日的事跟姐姐生气?”
“怎么会?只是来得匆忙,怕姐姐还在午睡。”
“早起来了,走,快进去试试我为你做的新鞋,看看合不合脚。”
薛梦姚一进屋就让薛雪凝赶紧坐下,吩咐人倒茶:“都已经夏天了,手怎么还冷冰冰的。虽说你如今大好了,也不能贪凉穿得太薄,快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薛雪凝喝了一口,赞道:“香气浓郁,回味鲜醇。这样的好茶在旁人那里想喝也喝不到,必是姐姐亲沏的。”
薛梦姚见他喝得喜欢,自然高兴:“数你舌头最灵。知道你今儿要来,我特意叫人用了年初梅花上的雪水来沏这顾渚紫笋,这会子刚出色,你就来了,可不是巧了吗。”
“难怪闻起来有一缕梅香。”
薛雪凝微微笑道:“莲城三四年才下了一场雪,这雪水脏的不要,露在外头的不要,单单只收那花瓣蕊里藏着的一点点,极是难得。二姐姐今年不过留了一瓮,怎么舍得现在就拿出来喝?”
薛梦姚又好气又好笑,拿着新绣的鞋子递给他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难道不留给你留给旁人?如今茶也喝了,鞋也穿了,还要说些酸话来气人,再这么张狂下去,我只能请母亲替我主持公道了。”
薛雪凝见好就收,轻笑道:“我哪里敢欺负姐姐,可千万别告诉母亲。”
那鞋子鞋头微硬,鞋面极软,里头鞋垫厚厚一层。
薛雪凝蹬脚穿上,尺寸刚刚好,又站起来走了两圈,好似踩在云团上,舒服极了。
“果然极合适,现在再想脱下,怕也不能了。”
薛梦姚忍俊不禁道:“穿脏了怎么好?你再走几步这新鞋就成旧鞋了。快放下,我在鞋头补几朵祥云,等会试前一天晚上再给你送去。”
“那就劳烦二姐姐了。”
薛雪凝自然道好,面上依然笑容淡淡,心中却沉重如山,对家人的眷念无形中更深几分。
原本就是知道二姐久不出门,整日闷在房中做针线,想逗逗她开心罢了。见她身体渐好,人也有了精气神,薛雪凝便放心下来。
直到傍晚,他才离开芳阶园,往萤雪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