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活动就安排在殿试成绩出来的当天下午。
沿街的摊子都收了,宫人手持竿挂的鞭炮开道,唢呐锣镲高声震天,小孩子们坐在父母亲怀里嘻笑着看面前的游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高兴的神采。
“快看,最前面的是状元,好威风呐!”
“这位是榜眼,那位是探花郎。”
“娘,我也想骑大马。”
“你呀,以后一定要日夜苦读,才有机会像他们这样出人头地!”
薛雪凝虽一向不喜热闹,如今也身穿赤色圆领襕袍,系绯罗蔽膝,头戴金花顶珠双翅乌纱帽,骑着红鬃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列,举手投足间风流毕现,恍若仙人。
陆祺身戴十字红花,骑着白马跟在右后方,双眼含笑,态度亲和,不停地对过往的百姓微笑示意。
陈青台骑马跟在两人身旁,个子不高,年纪看着也略小些,模样倒是少见的清秀俊逸。
虽得了探花,骑马游街,他却像例行公事般平静,既不见喜悦,也不见失落。
三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游行的队伍热热闹闹了几条街,正要往西边去,薛雪凝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唱戏声。
「生老病死一梦尽,功名利禄花间云。儿孙满堂朝来幸,暮至西去唯孤魂。庙堂作宰伴明君,荣华富贵几十春。一朝君王入陵寝,公子所依又谁人?」
「劝公子早修道随山人,云游列邦驾仙云。一朝出世世不问,任他秋夏和冬春。」
那老生唱腔高古浑厚,徐徐道来,好似在众人头上悬了一座暮鼓晨钟般,撼人心肺,震人神魂。
薛雪凝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青衣少年斜靠在窗口,半撑着下巴,不知正与人说些什么。
聊尽兴处,少年忽然大笑,无意朝楼下看了一眼,任风轻吹其鬓边的乌发,露出一双含笑眉眼,半点绛唇,真真生得桃腮雪肌,赛似云间仙官,便把整个莲城翻过来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惊艳昳丽的容颜。
一高处,一低处。
一抬头,一低首。
霎那间,薛雪凝与那少年两两相看。
好似周遭的炮竹吹奏之声都隐了去,唯有心脏稳稳跳动,砰砰响在耳边。
可少年不过随意一督,仿佛对楼下的热闹并不感兴趣,很快就移开视线,转过身去继续听戏了。
“那是何人?”
陆祺还没反应过来薛雪凝在问什么:“雪凝,你说什么?”
反而是一旁的陈青台道:“他是枢密使大人家的小公子,叫尹芳舟,今年十七岁。尹大人老年得子对其很是宠爱,只是听说尹方舟身患顽疾,除了听戏甚少出门。”
薛雪凝回头瞥了陈青台一眼。
不想陈青台反对他微微一笑:“我猜错了?薛状元难道问的不是楼上那位?家父从医多年,年前曾去尹府诊脉,因此与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
陆祺有些不明所以,看向薛雪凝问道:“此人有什么特别吗?怎么好端端地问起他来?”
薛雪凝双腿用力夹马肚继续前行,平静道:“无事,只是看着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陆祺笑道:“哦,那便是有眼缘了,改日有时间定要上前结交一二。”
“貌美之人不常见,能见到自是有缘的,难不成……薛状元也好男风?”
陈青台此话甚是戏谑,只是他年纪小,又容貌姣好,实在难让人对他产生恶感。
见薛雪凝不答,陈青台又道:“也是,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莲城如今正兴此风,薛状元便是真心喜欢也无妨。”
薛雪凝淡淡扫了他一眼,静静骑马前去。
陈青台的话实在轻浮,叫人心中不快。
薛雪凝能听若未闻,独善其身,陆祺却见不得朋友被人泼脏水,冷言讽刺道:“陈探花是否太过口无遮拦?如此言语,入仕为官可不是长久之道。”
陈青台也不生气,含笑道:“陆榜眼教诲得是,青台一定铭记在心。”
虽说对方无礼在先,但认错态度也算诚恳,陆祺不好太过发作,冷哼一声骑马前去了。
下午的游街迟迟才结束,热闹声喧闹了整个莲城,等众人彻底散去时,天色已暗。
薛雪凝倒不觉得身体如何疲惫,可心中却留下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痕迹,擦不去,抹不掉:
「尹芳舟。」
薛雪凝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脑海里也没有半分印象,但那张脸……似乎的确在梦中见过。
“啪嗒。”
薛雪凝抬头看向天空,一滴水忽然落在眼睫上,顺着颧骨缓缓滑向下巴滴下,留下一条半透明的长尾巴。
莲城,又开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