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将军府嫡小姐?不就是姚静秋么?」
秦观想起了那位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奇女子,顿时停下脚步来看向绣楼。
果然楼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七八个丫鬟穿着榴花红裙站在门口,门窗紧闭,窗户上都贴着画着龙凤呈祥的明纸,明黄的烛光从纸后透出,隐隐可见一个人影坐在屋中。
他记得姚静秋之前非薛雪凝不嫁,听说薛雪凝喜欢诗词后还特意入了女子学堂,如今怎么肯绣球招夫?
虽说启国重文轻武,可姚静秋好歹是昭武将军府独女,婚事到底不该如此潦草。
算了,先看看热闹再说。
敲锣人高声喊道,手中锣声不停,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吉时到——”
“铛——铛铛——铛铛铛——”
“鞭炮笑,喜事报!喜鹊枝头喳喳叫,千金小姐上花轿,少年英才姻缘到,伉俪情深千年好,且看这绣球往哪儿抛!”
在绣楼两边高挂的鞭炮被人噼里啪啦燃点的瞬间,众人都欢笑着鼓起掌来:
“好!”
“快请小姐出来吧!”
秦观嫌站在楼下太吵太挤,正想换到对面的昌明楼上坐窗边继续看热闹,谁知看见几青年被推推嚷嚷挤了进来。
这几个人脸上都带着傩面具,有青眼龙王,白面二郎真君,也有类似秦观戴得那种吓人的鬼面金刚。
“哈哈哈哈!你可不许跑,到底看清是谁接了绣球再说。”
“就是就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有什么比绣球招亲更有意思,这姚小姐要是真得了好姻缘,你也不必再担心太后赐婚了!”
尽管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可这么多日朝夕相处,秦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最中间的人是谁。
那人一身素锦,穿着并不算醒目,唯独腰间系了一根三指宽的鎏金嵌珠白玉带饰,勾勒出宽肩细腰的身姿,任由漫天月色清辉落满衣裳。
不是薛雪凝,又是谁。
此刻他被几个人拉在中间,脱不得身,像是有几分纵容的无奈。
唯一不伦不类的,是他头上戴着的那只红脸土地公傩面,两只眼睛笑眯眯的,双颊圆如寿桃高高鼓起,一脸和蔼慈祥。
秦观第一次觉得薛雪凝看起来傻乎乎的,忍不住在面具下笑出了声。
这个土地公傩面,不就是他之前在摊贩那边没看上的那顶么,怎么又兜兜转转戴到了薛雪凝的脸上?
只怪莲城太小,低头捡个芝麻都会撞见想见的人。既然薛雪凝已经站在这里,旁边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个人自然就是萧梓逸、杨书柏、焦南宇、陆祺他们了。
敲锣人最后重重敲了一下:“请小姐抛绣球!”
绣楼的门被打开,几个丫鬟走了进去,围观的人都在楼下伸长了脖子想一睹芳容。
屋内,姚静秋簪钗满头,穿着一身明红色孔雀羽织金妆花纱长袍对镜端坐着,眉眼低垂,双手拢袖垂在腿上,真正好似一位从小被娇养阁中的大家闺秀。
丫鬟惴惴不安问道:“小姐,真的要抛吗?官家成亲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江湖女子才喜欢比武招亲或抛绣球选夫,要是待会抛到了乞丐、鳏夫的手上,又或是被哪个孩子老人捡了去可怎么好?”
姚静秋淡淡道:“但凭天意。”
丫鬟低低惊叫一声:“小姐!”
姚静秋站起来,整理好身后曳地的长裙,眼神坚定:“即使嫁给乞丐,我也不会听从太后的安排出嫁尧国。边境那边刚传来战败的消息,他们就急着求和,宫中没有适龄公主,太后就要封我为安宁公主,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安宁,安宁,莫不是用她一人屈辱换天下安宁?
一听此言,丫鬟垂泪道:“您受委屈了,等将军回来,我们一定能……”
近几个月边疆战事连连告急,尤其这十几天,战报几乎一天一封。
尧军来势汹汹,不同以往每隔一两年的骚扰试探,像是有备而来。
启国修生养息多年,早已惯了安逸享乐,国内兵力并不充足。若是昭武将军都不能赢战,其他良将更是一个也无。
此时此刻尧国要求嫡亲公主下嫁,也难怪太后着急。
启国一共三位嫡亲公主,最小的凤阳公主三年前也已经嫁人,宫中并无合适人选。尧人又说若无公主,可封姚静秋为公主前往和亲,这便是蓄意污辱了。
可她父亲曾是太后救命恩人,又镇守边关多年,身有数功,不过败了一场,皇家就这样卸磨杀驴,实在寒了沙场将士的心。
还好,这个消息暂时没有传出皇宫。
姚静秋抬起下巴,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后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告诉丫鬟,也像在对自己说:
“太后懿旨明天一早就会到将军府,父亲远在数万里外的费城,即便快马加鞭也要月余,我没有时间了。父亲一辈子镇守边疆,杀了无数进犯的尧人,我不能让他变成一个笑话!”
言已至此,几个丫鬟俱是流泪叹息,不敢再劝。
姚静秋走出屋外,声音轻轻没入风里。
“只恨我是女儿,不能一辈子留在沙场。”
“终是要回京都的。”
绣楼下,人头攒动,无数人伸出双臂等着接住绣球。
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可不止有女人有,自古男人向上爬的名利心更盛。昭武将军府就这一个独女,谁娶了她可谓天大的福气,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姚静秋闭上眼睛,双手捧起彩绣龙凤球朝天一掷。
球中填充的豆粟、棉花籽、小麦种子撞来撞去,楼下人群也随着球抛出的方向挤成一团。
绣球到了最高点开始急速下坠,楼下顿时“哎哟”“哎哟”你踩了我我踩了你的叫喊声不断。
秦观正觉着有趣,不想眼看绣球就要往自己这个方向飞来,转身就要躲开。
忽然一个高大男人半路飞身而出截球。
薛雪凝忽然道:“南宇,你看这人似乎不像启国人。”
焦南宇半掀起二郎真君傩面,仔细分辨:“倒像是……尧人?可近期战事频繁,并没有尧国使臣来莲城拜见,难道是混进来的细作?”
杨书柏性子急躁,一把扯下鬼面金刚傩面,跳了上去:“尧人?要娶我们大启的官家小姐,那不是乱了套!管他是不是,先跟我过两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