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突然又说:“不聊这个了,咱们快点走吧。要是万一到路上又饿了,多麻烦!”他俩一前一后的站起来,太阳落在地平线上的山丘上,像倚靠在大地制成的躺椅上,慵懒又曼丽。
陈默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前往何处,他对朱黎的产业向来不怎么清楚,万一要是去了承池的国都也不清楚,那就有点不太妙了。
星移建议他不如先问问旁人,因为他这一路看到了不少店铺的旗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标志,大概是他师兄的产业。
陈默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过路人:“你好,我想请问一下这个有莲火的店家是谁的产业?”
“莲火?你说无业莲?那是韩业大人的产业!”
“韩业?是你师兄的名字?”
陈默摇头,“不是。”
听到回答,星移有些无奈。“怎么就不能瞎猫撞上死耗子呢?”
罢了,就算撞上了陈默不也还是得先把星移安顿好?他侧头看,星移这人又把自己包成了木乃伊。
幸亏星移的视觉听觉都依靠灵力脸上的五官除了鼻子几乎派不上用场,能用白布把人裹的只留两个鼻孔也是服气。
围观群众看到一个明明什么都捂住了却还是能自由行走的男人,感到十分的惊奇。星移的头发包的有点凌乱,大概是因为脑袋是圆的不太好操作,他便留了一撮发顶,只将那显眼的蓝发草草压在白布下,被束缚住的马尾曲折的穿梭在布条与布条之间,看起来让人有种强迫症爆发的感觉。
这个城的城主没有饲养大型的妖兽,就算是有,也没有用在保护平民上。陈默和星移走在街上,除了有人向他们行注目礼之外,没有感觉到其他的蔑视的目光。
他们还没等到遇到陈默师兄的产业,就有人当街拦住他们,说是他们家主人有请。
“……”感觉像有诈,星移转一下头,看起来像盯陈默。陈默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看那个过来的下人低垂着头和蔼可亲的笑着,不知为何有点想起了远在异国的故人。
不知柳长亭过得怎么样了。
那人再请,语气多了几分不容拒绝。陈默想他们现在也没什么权势傍身,就算拒绝了以后肯定也会有麻烦不断的缠着他们。只能先答应他,带着星移按照这人的指示往他所说的地方移动。
下人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宅邸,门上没挂牌匾,门钉却崭新无比,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他们拉开门,在里面左右侍立将几位迎进屋里。
星移挨着陈默近了些,他闻到这里有一些灵器的味道,心思动了动。
陈默走到主厅,屏风里的人不见影却含着温柔的腔调,笑吟吟的问道:“听说,两位远道而来,是为了寻人?不知韩某可否帮上忙?”
“……”这人是不是有点热心过头了?陈默退后半步,眼睁睁的看着那屏风里走出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
韩业不瘦,至少比起陈默来说他算是胖子。整个承池都知道他韩业是腰缠万贯的美男子,宽肩窄腰自是不必说,那脸也生的好,三分笑里有七分得意,只是和水焉择一比多了些奸商气息,哪怕是英俊风流也沾染了铜臭,几个眨眼间就变得有些俗不可耐了。
他穿了一身金线编制的外套,腰上挂着满满当当的宝石,发冠刺眼夺目,玉佩的翠如雨后树丫上新长的嫩芽,各种红的绿的紫的点缀在一身,似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双手配了六个扳指。比身着炫彩衣的水行屿还要花哨。
事出反常,必定有鬼。星移后退半步,问陈默:“你师兄和他没过节吧?”
“我哪知道?”他才来承池的地头,根本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不过韩业既然肉眼可见的有钱的话,想必他肯定知道自己师兄的大名,说不准两人还是竞争对手呢。
陈默道:“多谢韩公子……”
“不必客气!”陈默还没把婉拒的话说出口,韩业就自作主张笑眯眯的表示,“能帮上二位的忙,是韩某之福!”
说着,他就拍了手。
两位不知道这个韩业搞什么鬼,眸子紧盯着,只见韩业伸手从随从的托盘上取来一个造型精美的盒子,面对着他的含笑不语,无论是星移还是陈默都觉得有几分诡异。
直到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星移率先瞪大眼睛,而后陈默则是将星移护在身后,退后了几步。
是灵石。
屋里静的落针可闻,陈默看韩业,韩业笑着,星移从后面探出头,好奇宝宝一般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他说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陈默想自己最近也没从别的渠道接触过大人物,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可能。“玉折颜客栈的贵客是你?”
韩业没有明说,只是示意陈默收下灵石。陈默从盒子里取出宝石,仔仔细细的观摩一阵后,丢给了星移。
韩业说:“这位公子也该摘下面罩,好让韩某一睹庐山真颜。”
星移拿着灵石,垂头不动。“老韩你也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既然你有宝贝相赠,那我就不客气。陈默,我们走吧。”
陈默被他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找不着北,他回头看星移,那小子真的装了灵石就走,一副坦荡荡完全当天下都是他家、所有人都是他爹娘的既视感。
他走到门口,突然眼前一黑,倒下了。
陈默顿时惊讶,扭头看向韩业。韩业脸色微变,他的嘴角依然带着笑,但是眸子却带了几分狰狞:“既然来了,两位就别想走了。”
紧接着,陈默就感觉自己的脑中有一道声音想起,像命令像威压,他试图反抗,却无法抵御身体顺从一般的朝着声音所指引的目标而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儿时听到母亲的哄睡声,明明大脑还清醒,但身体却因为已经习惯的听到了歌谣而完全放松下身心,不知不觉间人就已经没知觉了。
当陈默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的衣服不知所踪,房间的布局也十分陌生。
星移率先蹦起来,他还提着裤衩就往外面冲。“死老韩,你把我的皮藏哪儿去了?”
“……”什么皮,那叫衣服!
屋外大概没什么人,星移开门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又喊道:“老韩,我的衣服呢!”
陈默缩在被子里瞄了半天,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在哪儿,他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光膀子出门去,那边星移已经提着裤子回来了,表情有些古怪。“老韩不在。”
他低头看自己的裤衩,又冲出去:“老韩,你把我腰带还给我呀!”
“……”
陈默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好在韩业对他比较厚道,除了羽衣和外面那件黑色的被扒了之外,其他的都好好的在身上。
他下榻去,看到星移又踹门进来,他蓬头垢面,光着上半身提着裤衩狼狈的坐在床榻上,似是没注意到陈默已经醒了,低头碎碎念着:“也太不给面儿了,我又不是猴子,至于连条腰带都不给吗?”
陈默顿了顿,道:“我去帮你要?”
“好啊好啊!”星移火速点头,他翻身起来,看到侍女鱼贯而入,赶紧又躺回去。
韩业不知怎的想的,要给两位洗澡。她们把陈默和星移赶出门,连被褥一块提出去。陈默后知后觉,对星移道:“你那衣服一拍一手的灰,估计韩业是个金贵人,忍不了吧?”
星移嘀咕:“那也不金贵啊……不就是个挣钱的吗?”他撇头看见有几个侍女一看他就娇羞,有点莫名其妙的。
不过洗洗倒是没事,反正他这副尊荣到哪里都污人眼睛,正好韩业是最受不了的那个。
星移移步澡堂前还在嘶吼,“别把我衣服丢了!别把我衣服丢了!”他提着裤子,也不知道韩业听到了没有,唉声叹气垂头丧气的跟着陈默进去。
一听说洗澡的时候有几双眼睛看着,陈默就有点不大乐意,他看星移毫不避讳的当场表演一出凡人化身婴孩重归母亲怀抱的跳水模样,忍不住的捂住眼睛。
“陈默!”星移破水而出,看到他穿着白色的单衣站在那里捂着眼睛,顿时就有一种无地自容感。“别在那里装清高了,快下来!”
陈默预备退,但星移早已料到他的行动,眼疾手快的抓了人。陈默几乎是跌入水里,他身上的衣服只是凡物,沾了水之后很快就变得轻薄透明。
星移隔着衣物欣赏陈默的身体,肌肉分明但不厚重,骨架纤细伶俐,还没来得及赞美,就被陈默一拳打晕过去。
再醒来,星移发现自己被美女团团包围。虽然人与妖审美不同,但他还是有羞耻心的,赶紧缩回水里,露出被热气熏的发红的眼睛局促的看着周围。
“公子,奴家来为你擦背……”
“不不不不不!”星移一跃而起,他听闻尖叫此起彼伏,也不再顾及,拔腿往外面跑。“我不玩了,我不玩了!老韩,把我的衣服给我。”
有人拦住他:“公子,你还是知点廉耻得好!”
“什么廉耻,廉耻能当饭吃吗!”星移吼叫起来,“你们扒光我到底意欲何为,快说!”
这位老管家被星移吼的一脸唾沫星子也不生气,只是语气比之前更温柔了些。“公子!我家主人只是希望您能干净一些。”
韩业在面见两人后不久就咆哮着命令他们要把两个怪物洗干净,陈默还好,他的羽衣也不会弄脏,但是星移是真的有点熏眼睛了,韩业光是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都觉得难挨,等把他们放倒后就火速洗了个澡,去除鼻尖以及身上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星移被推回去重新泡在水里,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背和脚丫都被仔仔细细的清洁了一遍。
擦洗干净后,星移不可避免的感觉到冷,他缩着身子看那些人把自己簇拥到有暖炉的屋子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穿上一件又一件的新衣。“我自己的衣服去哪儿了?”
侍女低头道:“禀公子,您的衣服还没干,等干了奴家便会给您送来。”
听了她的解释后,星移就没有再多话。他的头发被那些巧手揉擦得半干,等暖烘烘的屋子将他身上多余的水分祛除后,女儿家的巧手便灵巧的替他梳起发。
天宸男子会把头发全梳上去,用发冠固定,但承池的话却没有多做要求,他们会留一些在后脑,剩下的也用簪子固定住。因星移是异族不必守人间的规矩,姑娘们没有把他那一撮蓝毛藏在头发里,而是特地顺下来,晾在耳边。
隔着镜子一瞧,星移便能看见自己英俊风流的模样,那放荡不羁的一撮蓝就好像跳脱出俗世的一种象征,让他比那些只知道循规蹈矩的凡人多了一分自在。
星移的五官不算惊艳,他更有江湖少侠的意气风发。换了一身窄袖的剑客造型后更有少年风范。
他出门去,陈默比他早收拾完很久了,在旁边的屋子里等他。他坐在那里,头发不知被哪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小姑娘编了两条辫子藏在发冠里。穿着淡紫的圆领袍,内部两条雅青色丝绸领交叠,衬得脖子长的好像要冲出云霄。
“你的羽衣呢?”星移过去,抓着陈默的右手往上一推。陈默没了羽衣后体温下降得很快,到现在手指依旧是冰冷的。
陈默一边看书一边抽回手,语气多是漫不经心:“洗了。”
星移看他旁边有座位,赶紧上去转身坐下。他伸长了脖子看陈默盯着书籍看得入神,而自己瞧了半天愣是看不出几分所以然来,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陈默说:“闲来无事,看看而已。”
其实星移有点忧虑,毕竟如果没有那些衣服的话,他们现在其实相当于毫无战斗力,陈默还行,他的灵力流转于肌理,体力和耐力都还不错,但星移的力气本就不大,此时没有保命武器加身,就和待宰的羔羊差不多。
他待不住,但又不想离陈默太远,只能百无聊赖的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看书。
时间久了,星移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就睡过去了。陈默还没看两行字,就听见旁边人开始发出匀速的呼吸声,有点无语。
这一天韩业都没有再出现。眼看天黑了也无人过来问他们的情况,陈默便知道他们到底还是忌惮自己的。
他起身侧头看星移咂摸嘴,俯身去把星移扶起来移到床榻上躺着。这个过程中星移有睁开眼睛,不过大概是因为此时情况有些不同寻常,他便也没有大呼小叫或者完全醒来,只是如梦似寐的又闭上了眼睛。
陈默给他掖了被角,起身往门外走。他轻开一条缝,外面的冷气便匆匆往里灌,叫他不得不关上。
他缩了手,因羽衣不在,他对环境温度格外敏感,迟迟不能回暖的双手僵硬不已,身处陌生的地方让他有点局促不安,在原地踱步来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陈默还是选择坐在了暖炉边,这里温度最高,可以让人很安心。他伸手摸摸那暖炉上的花纹,却被烫的不行,只能坐在原来的位置静默。
他想家,想念家里厚厚的青苔和滴水的墙壁,想念洞口绿油油的青草和漫山遍野的树。想念坐着的石墩和谈笑着的人。
出来一趟,一切都变了样。他们不曾停下脚步,只是不断的低头前往远方,与不时回头看过去的自己格格不入。
或许他应该庆幸,庆幸不再终日看朝阳落日,庆幸不再年复一年的重复着无聊,庆幸身处在人间。
后半夜,有人悄悄推门进来,看到陈默还醒着,吓了一跳:“公子?!”
陈默过去,他他好像是来加炭的,提了个篓子进来。这位先生佝偻着背不敢看他,陈默也不强求,只将手放开,退开半步。
那先生加了炭就走,绝不多留啊。他离开房间不过片刻,又折返回来,郑重其事的放下篓子,双手过去抓陈默的手。
陈默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手被对方的手熏得烫热。
“公子,你怎么这么冷啊?”
陈默愣神片刻后,道:“没有羽衣是这样的。”按照生理结构来说,陈默的手是他的翅膀,没有羽衣,翅膀就是光秃秃的一片,就算身上穿的再多,也终究没有他自己的衣服更能抵御风雪。
那位先生着急起来,低声道:“哎呀哎呀,这不得行!”他出门去,片刻后拿了带绒的厚衣服进来。
陈默想拒绝,毕竟那绒可是动物皮毛制成的,但先生似乎忘记了他的身份,执意拉着他穿好。
有了厚实的衣物加身,陈默的拘束感有稍微减轻。他看到先生满意的拿着篓子出去,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口。
次日,星移打着哈欠苏醒,见陈默似乎没入眠,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秒变鸡窝的发型,道:“你不用储存灵力的吗?”
陈默摇了摇头。
“……”星移撇嘴,低声嘟囔一句,“人比人气死人!”他打开门,深呼吸一下冰凉清冷的空气。“陈默,我们出去玩吧!”
“啊?”陈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了出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