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宝回到亭内,擦了一把脸上雨水:“听说是本手抄诗集,他说找不到就罢了,家中还有许多。”
薛雪凝最是爱书之人,闻言不禁皱眉:“书墨娇贵,遇水便不中用了,你再多派几个人找找,回头送到那人府上。”
“是。”庆宝闻言又匆匆钻进了雨里。
薛雪凝身有弱症,常年体寒难忍。
小时靠乳娘服药哺乳,大了更是吃药如吃饭,往往读书读到一半便要药汤沐浴,最多一日能在府中沐浴三四次,久而久之身上便有一股散不去的药香。
方才亭内多坐了一会,他便又觉得身上冷得刺骨,本想去泡药浴,可没走几步便被一阵疾风骤雨拦住了去路。
薛雪凝连忙以宽袖遮脸,才不至于浑身湿透,再抬腿时,却发现脚下滚来一本无名书籍。
未捡起,风已将书吹得连翻了好几页,一首小诗映入眼帘,字迹工整漂亮。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短短几句,诗意绵长。
写得正是春深寒峭,细雨绵绵之时,恰好应了莲城此情此景。
薛雪凝拾起书来,一页页翻看,很快就入了迷,连自己怎么回房的都记不清了,直到听见五更鸡鸣,他才惊觉竟然一夜未睡。
这本诗集当真是一页一天地,一字一珠玑,叫人神魂颠倒,不忍读完。
也不知是哪位才子所写,如果能与之结交,当真人生幸事。
终于,他翻到最后一页,瞧见了右下角一枚朱红色小印,上有两字——
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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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内,众人皆散去。
屋内只留下两个少年郎,一站一坐。
“雪凝,今天课上你发什么呆?我见刘学傅朝你瞧了几回,你都没有反应,亏得是你,要是旁人敢在课上开小差,非得被他用戒尺教训不可。”
薛雪凝掀开眼皮,似无奈道,“不知为什么,我今日总是静不下心。”
萧梓逸盯了他半晌,忽然扇子在手心一敲,促狭笑道:“我还当怎么回事,原来薛三公子是害了相思病啊。”
“胡诌什么。”
薛雪凝面上一凛,连耳根处的薄皮都开始发红:“那人是男子,我与他怎么可能,只是单纯钦慕他的才华而已。”
“咦?难道真被我说着了?”
萧梓逸挑眉:“话说回来,男子又如何,前些时候我和南宇、书柏他们去衡园喝酒,那里面漂亮男倌多了去了,我瞧着有些身段比女人还细呢,改明儿也带你去见识见识。”
薛雪凝身形微僵,半晌才冷声道:“书中有言,君子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你们私下去那种地方鬼混,若被学傅们知道定要受罚。”
萧梓逸不怕反笑:“书上还说,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雪凝你为人恪纯,又爱较真,反而失了生活趣味。”
薛雪凝一言不发,只将笔墨纸张收好。
萧梓逸见他真的生气了,好言哄道:“好罢,你不喜欢我便不说了。只是我实在奇怪,这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才子虽多,但能入你眼的恐怕凤毛麟角,不知他是哪位名家大儒?”
这话说得不假。
薛太傅乃当朝帝师,薛夫人亦是女中魁首。
薛雪凝为其幺子,三岁识千字,五岁作诗词,十二岁能独立讲述五经奥义,一篇《素书》文动天下,以京都第一才子之名拜入太学。
这样一位天之骄子,从来都是屹立顶峰遍览众山之小,又何曾真的将谁看入眼中。
想起雨中那人,薛雪凝心中微动,连神色也柔和了几分:“他与我一般年纪,穿着很是朴素,应当是位寒门学子,大约是叫……秦观,我也不甚清楚,先前只是与他遥遥见过一次,读过他一本诗集罢了。”
萧梓逸来了兴致:“与你一般年纪的寒门学子中,竟有这样的蒙尘明珠?回头我托父亲去问问,定要与他结识一番。”
薛雪凝听他如此说,不禁有些后悔将那人名字脱口而出,但此刻为时已晚,他也只含糊应了一声,便准备打道回府。
本就一夜未睡,又听了一天的课,晚上沐浴后他已是疲惫不堪,很快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不想这一睡,竟又见到了那位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