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和姚静秋聊的兴起,等再回过神时,已经快到午宴时间。
他暗道不好,随便起了个由头遁走,又飘回了盛德宫。不料先前还热闹非常的大殿,现在空无一人。
四个年轻内侍正迎门走进殿内,低头挨个穿过他的身体,准备开始收拾杯盏。
那群人应当刚离开不久。
秦观转身飞到盛德宫正殿门口最高的那棵老银杏树上,果然看见不远处的箭亭里乌泱泱站了一圈人。
最前面站的那一排人里,他一眼就瞧见了鹄立松姿的薛雪凝,乌发红唇,迎风含笑。不怪他眼尖,实是薛雪凝长相出挑,就是一声不吭站在那里,也是打眼得紧。
萧梓逸也难得放下骄纵,垂手站在旁边和几个人恭敬地围着中心两位金丝绣袍的青年说话。
其中一位年纪左右不过二十出头,五官浓烈,身形高挑,外袍是颜色极正的海黄牡丹满绣,腰间束带缀着拇指大的南洋金珠,通身自有一种外放的翛然洒脱。
坊间传闻萧贵妃甚爱牡丹,花艺出众,皇帝特为她开了一园,名为“众芳惟”。
此人如此招摇,应是萧贵妃独子,恒王。
另一位年纪稍长,约三十五六,脸型方正,身形中等,气质温和内敛。
乍一看打扮并不显眼,可细瞧衣袍下摆,却是用明黄缎捻金丝细织的“日月丽天”晕针蜀绣,显然身份更加贵重。
这一位,当是太子。
“嗖——”
“嘣!”
恒王年富力强,抬手便拉了满弓,箭咻地射出,直钉在靶子上。
一箭正中红心,周围人不住拍手叫好。
恒王眉间难掩春风得意,看似恭敬地将弓递给太子:“二哥,请。”
太子一向不善武术,骑射也不过堪堪及格,如此在众目睽睽下被恒王架在火上,也是不徐不疾,反而看向一旁不言的薛雪凝。
“听闻薛家三郎一向文采出众,方才已是领教一番,不知骑射又是如何?”
这是按着头让别人先上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挑上了薛雪凝。
秦观站在旁边,忍不住冷笑。
若他没有记错,薛雪凝自打十二岁深冬围猎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就再也没摸过弓箭,还因此加重了寒症,差点去了半条命,这太子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萧梓逸与薛雪凝向来交好,自然帮腔解围:“太子哥哥,雪凝旧疾未愈,怕是不便。”
杨书柏也附和道:“是啊,不如让我来吧。”
太子只是笑,眉眼宽和:“萧弟实在多虑,只是礼射而已。况且书柏文武双全,素日出头机会甚多,也要给旁人表现的机会不是?”
饶是萧梓逸这个往日被人捧在掌心的小郡王,也被说得笑容一滞,垂眸应了声“是”。
薛雪凝平静地从宫人手中接过弓箭,道:“太子殿下说极是,在下箭术不精,只怕要献丑了。”
太子亲切地握了一下他肩膀:“无妨。今儿夏日宴不为输赢,不过图个热闹,你尽力就好。”
恒王在旁边不冷不热道:“只可惜见不到二哥的箭术,不能学习一二了。”
太子笑道:“都认真些,薛家三郎要开弓了。”
秦观虽觉得太子笑面虎一只,却也没有帮衬薛雪凝的意思,反而站到薛雪凝面前等他开弓,饶有兴致地数他鼻尖上的细小汗毛。
宫人抬手示意,不远处鼓声渐起,咚咚咚激昂如战。
薛雪凝左手搭箭,右手三指扣弦,身体微微前倾,咻地一箭穿出正中秦观的脑门。
秦观只觉一阵风迎面涌来,仿佛将他耳边发丝吹起,又“呼啦”穿头而过。
这箭准头不错,可惜劲力稍差。
距离靶子还差几公分便落下来,一头栽在地上。
“……”
众人想笑又不好放肆,眼里满是揶揄,薛家三郎文采斐然世人皆知,不想骑射却差强人意。
倒是太子抚掌而笑,拍了拍薛雪凝肩膀道:“好了三郎,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宴后有空可来东宫一趟,近日我新得了一副《匡庐图》正愁无人共赏,今有伯牙在此,总不算辜负。”
太子本就只是借薛雪凝转移众人视线,如今遂了心意,便大方赏赐名画。如此恩威并施,自然教人抓不到什么错处。
薛雪凝先是谢恩,随后道:“射礼素为三番射,方才只射了一番,我虽技艺不精,却不敢失了礼数,恳请殿下允准我射完余下两番。”
此言一出,众人鸦雀无声。
没想到薛雪凝不肯顺水推舟,竟是个硬骨头,太子目光也有些冷淡下来。
恒王兀地发笑:“好个薛家三郎,素日便知你极重礼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既想要射完三番,太子哥哥又怎会不允?”
太子道:“自然。”
秦观也觉得十分有趣。
方才太子神情还颇为自得,薛雪凝一番话说完,倒是让一直冷着脸的恒王眼笑眉舒起来。